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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凭着这样的幽微算计活下去,要扮演这样表里不一的孝子。

诚然,他未曾遮掩过自己所行之事,但将这些想法悉数剖明之后,此时面对她的沉默,竟感到无所适从。

她终于不再沉默:“是的。”

垂着眼睛的少年无声一笑,她历来坦诚,事实也确实如此,他竟还多此一举发问,显得更虚伪了。

“但那又如何?”少微的语气理所当然:“是他先更加卑劣,更加虚伪的。”

刘岐怔然抬眼看向她,榻是矮榻,与胡床几乎同高,他躺着,她坐着,他便需要微微仰视她,只见她坐得端直,黑衣黑辫黑眸,如地狱使者,正色说出对他这只卑劣虚伪之鬼的判决:“是他虚伪在先,你这样做,一点也没错。”

刘岐用了一些时间才真正意识到,这根本不是判决,是赦免。

“是,我该学他。”他缓缓说:“我本就像他,这也是我的卑劣优势之一。”

“优势就当拿来利用,管它是什么呢,我不是也在骗人吗?”少微:“我们是来做事来报仇来活命的,又不是来修那无垢圣道。待有朝一日仇报完了,再说那些有的没的不迟。”

刘岐静静看她,他早就知道,她鲜活到纵然隔着一道纱帘也很清晰。

她有动物般的凶狠和纯粹,蓬勃的力量感由内至外,似一只雪地里的虎,乃先天纯阳化身。

他是积蓄着无尽血腥仇爱的一团乌云,只待某一日化作暴雨,摧毁仇人也瓦解自身,这是他长久来所能想象的唯一终点。

此刻那团乌云被纯阳清光暂时遮挡,于是他也可以拥有这一瞬的释然。

而她在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:“不过我在为他调理身体,还给他炼了丹,明日便要送入宫中,你不介意吧?”

刘岐:“我介意你便不做了吗?”

少微:“那不行,我——”

刘岐笑着截过她的话:“你是来办事的,要以你自己的事情为先,我知道。”

这是她离开武陵郡时就已经同他说过的话。

少微满意点头,才道:“我是想与你说,你不要介意,这只是缓兵之计,我的丹药也并不能让他长生。”

刘岐又笑了笑,应了声“好”,才道:

“他此时也不能死。这些年我一直在追查当年舅父被污蔑通敌之事,已查明当初那所谓罪证是由当时的冀州州牧昌默呈入京中,而昌默之所以拿到此物,是他治下官员齐怀渭秘密奉上。我暗中审过齐怀渭,据他招供,当年那密信与罪证是凭空出现在了他的书案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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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与匈奴往来的密信确是舅父笔迹……”刘岐道:“此事主谋尚未查明,若此时天子驾崩,天下局面必将随之崩坏,再想查当年事就更难了。”

少微不禁想,他前世也不知查到了这位主谋没有。

不过,齐怀渭……

这名倒似听过,少微想了片刻,目色恍然:“原来那个回乡祭祖吊死在祖坟的齐太守,是你杀的?”

刘岐笑着点头:“是我杀的。”

就是那次她拿弹弓打碎了他的酒壶。

他不想再说这些,转而问她:“我给你的回信,你看过了吗?”

少微带些狐疑地点头。

果然听他问:“信上字形,你觉得如何?”

少微尽量维持风度:“……是不错。”

刘岐:“只是不错吗?我觉得十分之好。”

少微错愕瞪眼,怎有人这样夸赞自己?

刘岐笑着说:“我觉得这字形与你有相通处,所以写与你看。”

听了这句,少微陷入另一种错愕,所以不是在夸赞自己而是在夸她?

碍于和姜负的相处经验,少微一时屏息戒备,以防对方话中出现转折之坑,她贸然给出反应,会闹出跌跟头的笑话。

见她不说话,刘岐好奇地问:“你不觉得相像?”

至此已是一条平坦的夸赞,少微心底感到一丝淡淡惭愧,道:“我还以为你特意写来与我炫耀——”

刘岐不禁笑起来,点点头:“那也是顺便之事。”

少微那一丝惭愧登时化作云烟:“就知道不曾冤枉了你!”

帐内人却道:“我已经打不过你,还不许我写得过你吗?”

少微张口便想说“不许”,又觉得太过无理霸道,随后又听他说:“其实没什么值得炫耀,只因我生来便有名师教导,若换作你,说不定比我学得更好,这非我之能,是我仗势欺人。”

这番角度奇特的说辞倒叫少微很受用,她点头:“来日离开长安,有了大把空闲,我也学来一试。”

此时满脑子都是杀人报仇,俨然是静不下心来学这些的。

帐内,少年嘴边笑意淡去。

少微无察,转头望向邓护和阿鹤守着的外间,门被推开,有人走了进来。

进来的是送药的阿娅,见到少微在此,她惊讶地瞪大了眼。

先前临别时那一碗茶,让少微觉得重逢之下应当礼貌相待,于是出声唤她:“阿娅,是我。”

阿娅轻轻点头,将药交给阿鹤,向少微行了一礼,便退去了一旁侍立。

邓护也走了进来服侍,床帐被打起,刘岐撑着身体坐起来,他披着深青衣袍,身前缠裹雪白伤布,头顶发髻几缕散落,几分缭乱,几分脆弱,但被漆黑眼睫覆下一层青影的眼下又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。

一看便是个纵然破碎,也很不好欺负的人——少微在心底做出简易总结。

这时,那看起来很不好欺负的人抬眼朝她看来,冲她虚弱一笑,毕竟这才算是二人今晚正式见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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