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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曼曼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,侧身让开,“哎呦,邹老师!快请进快请进!乐哥跟我们提过您要来,没想到这么快!” 他嗓门洪亮,带着股北方式的热情,瞬间冲淡了邹杰站在门口的几分局促。

梁灿也放下手里的《坏蛋》和猫,站起身,翻出埋在一堆报纸里的眼镜,戴上,甩了甩浩南哥一般的长发,露出一个自己为腼腆但真诚,但怎么看都像邪魅一笑的表情,“啊,邹老师,雷猴,我系梁灿。”

“啊,你们好。”邹杰喉结动了动,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、谦卑和一丝不确定的笑容,略显拘谨地迈过门槛,

一进来,一股混合着旧书、零食、隐约还有猫粮的多种粘合味道扑面而来。

目光迅速扫过屋内:堆满书籍纸张的桌子、漆皮剥落的椅子、墙角那惊险垫着砖头的破沙发,堪称“惨烈”的办公室,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。

这与他想象中燕大社系、尤其是刚刚在国际年会上掀起波澜,声名鹊起的那位玉树临风、风度翩翩的李乐的学术大本营,实在相去甚远。

梁灿显然捕捉到了邹杰这一闪而过的神情,浑不在意地嘿嘿一笑,脚尖一挑,把凑到邹杰脚边,围着蹭来蹭去的咪咪踹到一边,引来一声“喵”的抗议,随后伸出手,“邹老师,一路辛苦啊。”又指了指张曼曼,“这位是张曼曼,我们仨里管钱管吃喝骗经.....呃,主要是负责数据和分析的。”

“幸会,幸会。”邹杰连忙与两人握手,感受到对方手上似乎还沾着点薯片的油渍和猫毛,努力维持着表情的自然。

“甭客气,随便坐,就当是自己家.....呃,咱这儿,乱是乱了点,但胜在思路开阔,秃子说过,这叫创造性混乱,太整洁了容易扼杀灵感。”

说着,手脚麻利地把椅子上堆着的几本漫画和印着美女的杂志,还有半包没吃完的饼干扒拉到一旁,空出个位置,“您坐这儿,这椅子结实,三条腿儿那个是阿灿的专座。”

“曼姨说得对,秩序是理性的表象,混乱是创造力的温床。惠老师上次来,说我们这儿有当年西南联大破窗斋的遗风。” 梁灿的语气里透着我乱我骄傲的一本正经。

“没事没事,挺好的,很有.....学术氛围。”邹杰努力找着合适的词,依言坐下,手里的包端正地放在膝上,与身边随性甚至堪称狼藉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
“喝点水不?我们这只有饮料和秃子留下的茶叶我们都舍不得喝,诶,阿灿,茶叶呢?”

“不知....诶,那个,烟灰缸下面,不是茶叶罐儿?”

“哦哦,邹老师,尝尝?”

“不用不用,谢谢,刚喝过。”邹杰忙摆手。

梁灿关上门,坐到沙发上,笑着“邹老师,一路辛苦啦。燕京这天气,五月就开始热了,柳絮烦人吧?”

“还好还好,比沪海这个时候凉快一点。”邹杰应酬着,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张曼曼刚才正在操作的电脑屏幕,上面的除了天仙妹妹和几位女老师的照片,还有一个不断滚动着“cnmlGb”、“烤嫩羊”、“干里凉”、“Beyond”字样的论坛聊天室的页面。

张曼曼注意到他的目光,很不要脸的说了句,“搞我们这行的,得紧跟网络热点嘛,这也是田野的一部分,对吧,邹老师?”

邹杰愣了一下,随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“是,是,张博士说得对,确实需要沉浸式体验。”

心里却想,燕大的博士生,研究方式都这么.....随性且直接吗?

短暂的寒暄过后,气氛稍微自然了一点,但依旧有些微妙的尴尬。毕竟,巴塞罗那的事情,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,隔在几人之间。

最后还是邹杰深吸一口气,主动切入正题,他打开包,从里面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来,“梁博士,张博士,这次过来,主要是想把我之前做的一些关于网络社群的研究资料带过来,和李博士,还有两位,交流一下。”

“有些数据和分析,可能比较粗浅,希望能得到你们的指正。”

态度放得很低,语气诚恳。

张曼曼和梁灿交换了一个眼神。梁灿开口道:“邹老师太客气啦。交流系互相学习嘅过程。乐哥都话咗,您嘅研究有好多独到嘅地方,尤其系对某些微观机制嘅把握,好有启发性。”(交流就是互相学习的过程,李乐说您的微观机制很有启发性)

“呃?你说什么?”

“啊,我是说,又水几个字。”

这话说得很有水平,既给了对方面子,又暗戳戳点出了“借鉴”的事实和“微观”这个限定词。

邹杰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,但很快恢复正常。

他清了清嗓子,试图把节奏带回正式的沟通,“在巴塞罗那的时候,我和李乐博士深入交流过一次,受益匪浅。这次借着来燕大交流的机会,冒昧打扰,主要是想就我们两边在网络社会学方面的研究,做一些更具体的比对和沟通。看看是否存在差异性和.....互补的可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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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完,把牛皮纸袋打开,抽出几张类似目录的表格,递给两人,“这是我带来的一些我们在复大搜集整理的资料目录,部分初步的分析报告,还有几篇相关的子论文初稿,请二位不吝指教。”

张曼曼一听数据来了精神,凑过去看。梁灿也饶有兴致地俯身。

邹杰开始讲解他的数据来源、清洗过程和分析思路。这一次,他的讲述明显比在巴塞罗那时扎实了许多,少了许多空泛的理论嫁接,多了对数据细节和局限性的坦诚。

张曼曼一边听着,当翻到数据目录部分,手指点着上面一行行条目,“邹老师,你们这个华东地区高校BBS社群结构演化追踪的数据跨度有三年?抽样频率是按周还是按月?”

“目前主要是月度抽样,”邹杰身体微微前倾,看了眼张曼曼点的地方,解释道,“我们尝试捕捉寒暑假带来的周期性波动对社群活跃度和结构的影响。不过,在关键节点,比如重大校园事件或社会热点爆发期,会进行周级别的密集追踪。”

梁灿则对理论部分更感兴趣,他拿起一篇综述,一撩额前的长发,“邹老师,刚才你说,这里尝试用结构洞理论来解释网络社群中信息掮客的形成,这个切入点很有意思。”

“不过,您是如何操作化信息控制能力这个变量的?是直接用中间中心度,还是结合了内容分析,看其转发信息的独家性和时效性?”

邹杰眼睛一亮,这种一句话就直指关键核心点的感觉,是自己在复大,即便和一些老教授沟通时都没有的,心里一时升起找到同伙的轻快,“啊,我们最初确实用的是中间中心度,但后来发现不够精确。”

“现在尝试结合内容分析,给经过特定节点的信息流打上独家性和首发性标签,加权计算一个信息控制指数。当然,这个方法还在完善中,信效度检验刚做了一轮.....”

张曼曼一边听着,一边已经麻利地打开了自己的电脑,调出几个庞大的数据文件和分析程序,“巧了不是,我们这边也做过类似的分析,不过我们抓取的范围更杂,从早期的天涯海角论坛、瞄扑到现在的球球空间和铁吧都有涉猎。”

“我们用的是动态网络分析,结合了自然语言处理,尝试自动识别信息类型和传播路径中的关键转折点....你看这个图,”张曼曼把屏幕转向邹杰,“这是我们基于球球群聊数据构建的某个时段高频词共现网络,试图还原特定议题的发酵过程。”

邹杰凑近屏幕,只见复杂的网络图谱上,节点密集,连线纵横,不同的颜色和大小代表着不同的用户影响力和话题关联度。

眼中闪过一丝惊讶,这数据的规模和处理的精细程度,远超他的预想。他忍不住问,“这种,球球内部的数据,你们真能....”

他想起李乐在巴塞罗那轻描淡写地说“和国内几家大平台有合作”,当时还以为多少有些夸大其词,此刻亲眼所见,才知所言非虚。这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“合作”了,这简直是拿到了平台的后门钥匙。

梁灿在一旁嘿嘿一笑,接过话头,“怎么样,秃子乐没吹牛吧?我们跟那边,确实有点不一般的合作关系。”一仰头,示意张曼曼,“他昨天还和泡你马聊到半夜。诶,他答应咱的客户行为分析商业指导的费用啥时候结?”

“就这几天,回头我催他,学术民工也是民工,不能拖欠工资。”张曼曼点点头。

梁灿转过脸,冲邹杰笑道,“当然了,所有数据都是严格脱敏、符合伦理规范的。说白了,我们帮他们理解用户行为,他们提供一些不涉及个人隐私的宏观数据支持,互利互惠嘛。”

“就像我们搞那个控制镜像模型,不是瞎琢磨,是有实实在在的数据支撑的。”

邹杰看着屏幕上那些他之前只能靠有限问卷和公开信息推测的现象,此刻被清晰、大规模的数据直观呈现,心中五味杂陈,既有震撼,也有一丝豁然开朗。

李乐这个团队不仅理论框架领先,方法论前沿,连最核心、最难得的数据资源,也早已打通了关节,走到了令人望尘莫及的前面。

自己之前那种闭门造车、试图靠“整合”和“借鉴”快速出成果的想法,显得何其可笑。

更让他触动的是,张曼曼和梁灿对于这些珍贵的数据和分析方法,展现出的是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分享态度,并无多少藏私之意。之后,又热情地给他看了他们整理的历年BBS热帖存档、网络流行语变迁数据库、以及针对几个典型网络事件的深度个案分析编码手册。

于是,邹杰对自己的研究内容的讲述,也更加的开放。

张曼曼时不时插嘴问一些技术性问题,比如数据抓取的工具、编码的信度检验方法,邹杰都一一认真回答。

梁灿则更关注他理论框架和分析概念的应用,偶尔会提出一些哲学层面的质疑,比如“你这个社群认同的操作化定义,是否隐含了某种本质主义的预设?”让邹杰陷入沉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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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屋里的气氛,从最初的尴尬谨慎,慢慢转向了真正的学术交流。张曼曼搬出了自己处理的一些数据图表进行对比,梁灿也聊起关于“符号互动在虚拟空间中的异化”的一些思考片段。

邹杰发现自己带来的这些曾经被视为“边角料”的东西,在张曼曼和梁灿这里,真的得到了认真的对待和富有建设性的讨论。这种纯粹的、抛开成见的学术碰撞,是他很久没有体验过的。

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,三人就着邹杰带来的资料和电脑屏幕上展示的内容,从数据采集的陷阱、变量操作化的技巧,到理论框架的适配性与局限性,话题既有专业深度,又不乏思维碰撞。

张曼曼快人快语,常常一针见血,“邹老师,你们这个模型假设线性关系太强了,网络效应很多是非线性的,甚至是指数爆发的,得考虑加入阈值和反馈机制......”

梁灿则引经据典,用些古怪比喻,“曼姨说得对。这就好比古代的烽火台,单点传递是线性的,但一旦形成连锁反应,那就是烽火照夜如昼的指数级效应。您的理论框架里,缺了这根点燃烽火的引信参数......”

邹杰起初还有些拘束,渐渐也被这种自由甚至有些散漫,但思维极度活跃的氛围所感染,努力跟上节奏,时而解释,时而提问,也将自己研究中一些遇到的困惑和盘托出。

“.....所以,我觉得你这个关于版主非正式权力来源的分析,如果结合行动者网络理论的视角,可能会更有穿透力。”梁灿说道。

邹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“有道理,ANT确实能更好地刻画那种异质性要素的联结过程....谢谢梁博士指点。”

张曼曼伸了懒腰,“哎呀,别这么说,我们只是博士生,你都是讲师了,不过和你聊得挺爽,比跟秃子那家伙吵架轻松,那狗贼太特么能绕了,一不注意就进了他设好的坑.....”

邹杰闻言,忍不住笑了笑,“李乐,他确实眼光独到,不过,你们也挺厉害的。”

一句话,包含了复杂的意味。有对三人能力的承认,也有对这次“抉择”的庆幸,或许,还有一丝对即将开始的、某种新可能的期待。

这是,门外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咳嗽声,随后门被粗暴的推开,马主任的身影出现在门外。

“好家伙,小邹老师,让我一通好找,老翟跟我说你到了,我办公室等你半天,合着你先摸到我们这破屋来了,呵呵呵。”马主任嗓门洪亮,笑声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。

邹杰赶紧站起身:“马主任,您好!抱歉,我没先...”

“破屋?”张曼曼在一旁撇嘴,“主任,咱这屋有名字的好吧?破庐,学术的温床,思想的摇篮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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