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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叶扁舟,正如一把利刃,划破了这浑浊的江面。

没有大张旗鼓的仪仗,没有鸣锣开道的回避牌,这条船甚至有些寒酸,破旧的船蓬在风雨里摇摇欲坠。

船头上,立着一个男人。

他黑瘦,脸像是一块被风干了又扔进铁匠铺里捶打了三千遍的黑铁,颧骨突出,双目赤红。

一身正五品的绯色官袍已经被雨水浇透了,紧紧贴在身上,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,像是一把随时可能被风吹折的枯柴。

但他站在那儿,摇晃的小船就像是被一枚万斤重的铁锚给定住了。

海瑞,海刚峰。

他看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一幕。

黄汤滚滚,曾经长满了庄稼的良田如今只能看见几个浑浊的漩涡。死猪、破家具在水面上打着旋儿。

更远处的高地上,隐约传来的不是得救的欢呼,而是被强压下的哭泣和衙役的喝骂声。

“咔嚓。”

海瑞的手死死抓着船帮,指甲嵌进了朽木里,硬生生地掰下来一块木渣。

因为连夜赶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此刻燃烧着的不是火。

是雷。

是比顾铮在天坛引下的还要狂暴的、要将这世间一切魑魅魍魉都劈成飞灰的天雷!

“快点!”

海瑞的声音嘶哑,带着不容置疑的煞气,“给老子划过去!!那帮畜生摆好了架势等着咱们呢!别让他们等急了!”

……

临时搭建的芦棚官署里。

一张刚刚从水里捞出来还没干透的大桌子上,此刻却铺上了一层并不合时宜的红布。

郑泌昌坐在正中间,何茂才坐在左边,几个负责“文书”的师爷正在埋头苦写。

并不是救灾的方略,而是一张张按了手印的“卖地契约”。

“来了来了!”

门口望风的小吏连滚带爬地跑进来,“海主事到了!船刚靠岸!”

郑泌昌放下手里的茶盏,胖脸上挤出一堆笑褶子,拍了拍衣袍并不存在的灰尘,“哟,这海蛮子腿脚够快的。

茂才啊,走,咱们去迎一迎这京里来的钦差大人。”

说是“迎”,语气里全是戏谑。

在他们看来,这满地的泥水和灾民,已经成了既定事实。

你海瑞这时候来,也就是个看着干着急的命。

难不成你还能把这滔滔江水给喝回去?

两人走出芦棚。

正如他们所料,海瑞浑身透湿,满脚泥泞,甚至还有几片水草挂在袍角上,要多狼狈有多狼狈。

“哎呀呀!海主事!”

郑泌昌一脸的热情,那架势仿佛见到了亲爹,“您可算来了!您看看,您看看!

这江南大水,真是让人揪心啊!

下官这几天是吃不好睡不着,这不,正和何大人在这儿商量着如何安置灾民,给他们找条活路呢!”

何茂才也在一边帮腔,三角眼里全是狡黠:“海大人辛苦!这一路舟车劳顿,快快请进!

咱们虽然没好酒好菜,但这账目还是做得清楚的。

正要请海大人过目,这些刁……这些淳朴的乡亲们,听说朝廷有改稻为桑的国策,是哭着喊着要把地卖给国家,支持皇上的大业啊!”

这双簧唱的,若是顾铮在这儿,估计都要鼓掌自愧不如,顺便送他们一人一张奥斯卡提名。

海瑞没理会郑泌昌伸过来想要搀扶的手。

他直挺挺地走进了芦棚,一双黑靴子踩在泥地里,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两个封疆大吏的心坎上。

“活路?”

海瑞站在铺了红布的桌子前,目光冷冷地扫过桌上还沾着红色印泥的契约。

他伸出粗糙如同老树皮的手,也没见怎么用力,却精准地捏起一张卖地契。

“‘自愿售地,永绝反悔’。”

海瑞念出了上面的八个字。

声音很轻,却在这嘈杂的芦棚里炸出了一片死寂。

“郑大人,何大人。”

海瑞慢慢抬起头,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就像是一块马上要崩塌的山石,“我想请教二位一句。

这水才淹了半天。

百姓还在泥水里泡着。

你们的‘账’,就算得这么清楚了?这百姓的‘自愿’,就来得这么快?”

何茂才心头一跳,但嘴上还硬得很:“海大人,此言差矣!这就是民心所向啊!

百姓知道咱们是为了给皇孙置办……那什么,是皇恩浩荡,自然是急公好义!”

“急公好义?”

海瑞突然笑了。

笑容狰狞,像是一头猛虎在看着两只自以为是的跳蚤。

嘶——啦——!!

一声裂帛般的脆响。

海瑞手中的地契被他撕得粉碎,纸屑如同白色的蝴蝶,在这芦棚里纷飞。

“海瑞!你大胆!!”

何茂才猛地一拍桌子,这次是真的慌了,“你敢撕毁公文?!这是两省的政务!

你一个小小的主事,你要造反吗?!”

“造反?”

海瑞猛地向前踏出一步,这一步,逼得何茂才竟然后退了半步,差点被身后的椅子绊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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