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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岗县委招待所一号套房,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的夜色,却隔不断室内弥漫的凝重空气。书房里,只开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台灯,将两名临海市最高决策者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拉得很长。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几个烟蒂,新的烟雾仍从李明阳和宁北指间袅袅升起,盘旋纠缠,如同二人心头萦绕的难题。

李明阳深深吸了一口烟,任由辛辣的气息在肺里转了一圈才缓缓吐出,试图驱散一些疲惫。“市长,”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沙哑,“林岗这个烂摊子,接下来得辛苦市政府这边多担待了。当务之急是那堆积如山的垃圾,必须用最快速度、最稳妥的方式处理掉,拖一天,危害就大一分。”他顿了顿,眉头锁得更紧,“至于双龙村的百姓……我看,还是启动整体搬迁预案吧。让他们继续生活在那种被污染包围的环境里,是极不负责任的。健康损失,是多少GDP都补不回来的。”

宁北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,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。“我回去就召集环保、城建、财政、卫健还有相关区县开专题会,尽快拿出一个综合性的处置和搬迁方案,包括资金来源、安置地点、后续就业,都要考虑周全。既要解决问题,也要尽量保障群众利益,避免引发新的矛盾。”他的回答务实而周密,展现了市长的执行力。

“嗯,方案要实,动作要快。”李明阳弹了弹烟灰,眼神幽深,“这次……算是运气。事情捂在林岗内部,没有发酵到社会上,尤其是没有被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和网民提前捅出去。”他看向宁北,嘴角泛起一丝复杂的苦笑,“你我都清楚,一旦‘贫困县巨资建垃圾站,真实垃圾却埋深山毒害百姓’这种标题上了热搜,会是什么局面。你我,还有临海市,瞬间就会成为全国舆论的靶子,被架在火上烤。”

宁北深有同感地叹了口气,也露出了一丝后怕的苦笑:“是啊,想想都头皮发麻。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处理几个干部能平息的了,你我引咎辞职都可能不够。舆论一旦失控,再想挽回就难了。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。”他这话半是感慨,半是试探,想看看李明阳对“消息来源”的态度。

李明阳没有接这个话茬,只是将烟蒂用力摁熄,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。他转换了话题,语气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:“林岗这边有黄胜坐镇,有王敏琪和元平具体推动,市里工作组配合,框架算是搭起来了。接下来,我打算去别处转转。”

“哦?书记下一站目标是?”宁北顺势问道,重新点燃一支烟。

“明霞县。”李明阳说道,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饶有兴味的表情,“我可是从不止一个渠道听说,明霞县的县委书记安艳华同志,是位能力出众的‘美女书记’,在当地口碑极佳,老百姓很拥护,都说她有‘巾帼不让须眉’的魄力和实干精神。这样的典型,我倒是很想去亲眼见识见识。”他话锋一转,笑着看向宁北,发出邀请:“怎么样,宁市长,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这位女中豪杰?也实地感受一下明霞县的发展氛围。”

宁北心中一动。李明阳主动邀请同去,这既是示好,也可能是一种无形的牵制或观察。他越发确信,李明阳手中掌握着某种非常规的信息渠道,否则不会对林岗县如此隐秘的弊端了如指掌,又对明霞县的情况如此关注。这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和警惕心——他必须跟去看看,一方面了解李明阳的工作方法,另一方面,也要探一探这位搭档的底细和真实意图,以便在未来的互动中不至于陷入被动。

“书记相邀,我自然是要陪同的。正好也向明霞县取取经,看看他们在基层治理和群众工作方面,有没有什么值得我们市里推广的好经验。”宁北欣然应允,回答得滴水不漏。

“好。”李明阳点点头,压低了声音,带着点秘而不宣的意味,“不过,这次我打算换个方式,不打招呼,不要陪同,就我们带少量必要人员,轻车简从,搞一次‘私访’。看看没有准备的明霞县,到底是什么样子。市长可得帮我保密,消息万万不能提前走漏。”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,那是对真实情况的执着。

宁北笑了,指着李明阳摇了摇头:“你呀,看来是打定主意要把‘突然袭击’进行到底了。你知不知道,现在外面私下里,已经给你起了个挺响亮的外号?”

“哦?还有外号?”李明阳挑了挑眉,显出几分兴趣,“说来听听。”

“他们都说你是‘雷霆杀手’,‘市委书记界的黑脸包公’。”宁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,“专挑下面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,而且每到一处,必定有失职渎职的干部要落马。应龙县是,林岗县更是。现在下面不少区县的干部,听说你要来,怕是晚上觉都睡不踏实了。”

李明阳先是一愣,随即哈哈大笑起来,笑声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自嘲:“‘雷霆杀手’?嗯……这个外号,倒是贴切,也挺符合我现在的做事风格。我也不想天天当‘杀手’,我也想集中精力抓经济、谋发展啊!”他的笑容渐渐收敛,语气变得深沉,“可是市长,你我都明白,发展经济需要好的营商环境,更需要一支能干事、干成事、不出事的干部队伍。如果手下的人心思不在正道上,或者能力平庸,甚至贪污腐败,那我们再好的蓝图,到了下面也会走样、落空。光靠我们两个人,累死也干不完,必须有一批可靠得力的臂膀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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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啊,”宁北深以为然,叹息道,“这次林岗县暴露出的问题,触目惊心。我原先也知道下面可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,但没想到,在某些地方,在某些领域,竟然已经烂到了这种程度,形成了系统性的塌方。这给我们敲响了警钟。”

“所以说,”李明阳站起身,走到窗边,隔着窗帘仿佛望向远方,“我们做领导的,绝不能天天坐在办公室,只听汇报,只看报告。‘上有政策,下有对策’,下面报上来的东西,有多少是过滤后的‘精华’,有多少是掺了水的‘表演’,我们很难百分百确定。如果基于失真的信息做决策,那对于老百姓来说,可能就是灾难。必须走下去,沉下去,用眼睛看,用耳朵听,甚至用鼻子闻!”他说到最后,想起了双龙镇山谷那令人作呕的气味,语气斩钉截铁。

宁北也站起身,走到李明阳身边,望着同一方向,缓缓道:“是啊。老一辈革命家说得对,‘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’,我们的权力来自人民,工作也必须扎到人民中去。脱离了基层实际,脱离了群众呼声,我们的决策就是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。这次明霞之行,就算是一次深入的调查吧。”

两人并肩站在窗前,虽然面前是厚重的窗帘,但他们的目光似乎都已穿透阻隔,投向了临海市更广阔的县域和乡村。烟雾渐渐散去,但压在肩头的责任和心中对真相的追求,却更加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