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三六章 青灯不度胭脂骸 (2 / 2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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午斋时分,景象更是赤裸。
斋堂就在厨房隔壁,僧人与那几名妇人竟同席而坐!
桌上鱼肉齐全,杯盘狼藉,哪还有半分出家人茹素持戒、肃穆用斋的模样?
这寺庙,从信仰到戒律,从行为到人心,已然彻底烂透,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。
但天机那老狐狸,究竟为何引自己来此?
绝非仅仅让他见证这处道德崩坏的污秽之地。
夕阳终于沉向西山,将最后一片橘红残照涂抹在冥阑寺斑驳的屋瓦上,旋即迅速被青灰色的暮霭吞没。
僧人们结束了白日那敷衍的“功课”,三三两两拖着步子回到僧寮,关门声此起彼伏。
妇人们也收拾停当,住进了西侧靠近围墙的一排低矮厢房,与僧寮仅一墙之隔。
夜色如一块巨大的黑绒布,彻底覆盖了寺庙。
灯火次第亮起,又次第熄灭。
约莫子时过后,连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。
整座冥阑寺沉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寂静之中。
只有夜风穿过空荡殿宇、拂过枯树枝桠时,发出呜咽般的低啸,更添几分鬼气森森。
魏长乐在二楼暗室中睁开双眼,眸中精光一闪而逝。
他如同融入阴影的一部分,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,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,闪身出了小楼。
他要寻觅天机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,更要探一探这淫窟魔寺,究竟还藏着何等骇人听闻的隐秘。
寺内众人在夜间并不随意走动,似乎有着规矩。
但这对魏长乐自然有利,可以更容易探查室内的情况。
正殿殿门依旧虚掩,轻轻推开。
正中佛像垂目,金漆剥落殆尽,露出黑褐色的泥胎,面容模糊,在这昏暗光线下,竟显出几分诡异的悲悯,或是嘲讽?
魏长乐运足目力,指尖轻叩墙壁地面,仔细探查每一处可能存在的暗格、机关或夹层,甚至跃上梁椽查看,均一无所获。
接着,他转向僧寮区域。
夜色中,那一排低矮房舍像匍匐的兽。
靠近些,鼾声如雷,此起彼伏,夹杂着含糊的梦呓。
然而,其中确有几间房内,传出截然不同的声响。
混合着刻意压抑却仍漏出唇齿的喘息、呻吟与低语,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,显得格外清晰刺耳,肆无忌惮地冲刷着佛门最后的遮羞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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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长乐面沉如水,眼底寒意凝聚。
他绕过这些发出污秽声响的房间。
就在他准备转向寺庙更深处,探查那些尚未踏足的偏殿、经堂时,一阵极其轻微、却明显不同于夜风或鼾声的动静,攫住了他的听觉。
是脚步声。
不止一人,正迅速向这边靠近。
他身形如电,倏然隐入一株枝干虬结的古柏之后,气息与树影融为一体。
月光暗淡,勉强勾勒出三个移动的黑影。
领头的是一个妇人,体态轮廓熟悉,正是白日厨房中那个与胖和尚调笑的管事婆子。
她步履匆匆却稳健,毫无夜间行走的犹豫。
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和尚,合力抬着一个长条形的粗布包裹,布匹紧绷,勾勒出内里隐约的人形轮廓!
魏长乐的心骤然一沉。
三人行色匆匆,从他藏身的古柏旁快步走过,带起一阵微腥的风,全然未察觉近在咫尺的窥视者。
魏长乐如同附骨之影,无声无息地缀在后面,保持着安全的距离。
他们穿过那片杂草丛生、断石横陈的荒园,直奔寺庙最东北角。
那里围墙更高,更加偏僻,白日里也罕有人至。
一个独立的小院隐在几株高大槐树的阴影里,院墙由大块青石垒成,墙头生满苔藓与瓦松。
一扇厚重的木门紧闭,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。
婆子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,熟练地挑出一把,插入锁孔。
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锁开了,她迅速推开门,率先进入。
两名和尚抬着东西紧跟其后。
等和尚进去后,婆子反手将门关上,隐约还传来门闩落下的声音。
魏长乐没有立刻跟进。
他绕着高墙悄无声息地移动半圈,选了一处墙砖因潮湿而有些松脱、便于借力的角落。
三境修为催动,身轻如羽,足尖在砖缝间几点,人已如狸猫般翻上墙头,伏低身体,藏在墙头一丛枯死的蒿草之后,屏息向下望去。
院子不大,方方正正,正中却是一口井。
井口以整块青石凿成,高出地面尺许。
井边,放着一个硕大的木盆。
那盆木质厚重,颜色沉暗。
魏长乐皱起眉头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味,直冲鼻腔,令人作呕。
婆子指挥着两个和尚将包裹放在井边青砖地上。
她蹲下身,毫不迟疑地解开包裹系扣,将粗布猛地掀开。
月光惨白,清晰地照亮了包裹内的情形。
魏长乐瞳孔收缩。
包裹里,竟然是一具赤裸的年轻女尸。
魏长乐三境修为带来的敏锐五感,此刻将一切细节残忍地放大。
那女子至多不过双十年华,肌肤原本应是白皙的,此刻却呈现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色。
她双目圆睁,瞳孔已然涣散放大,空洞地映着天上疏星,精致的脸庞凝固着最后一刻无边的惊恐与痛苦,嘴巴微张,仿佛未能呼出的惨叫仍堵在喉间。
“手脚麻利点!磨蹭什么?”婆子压低声音催促,脸上没有丝毫怜悯或恐惧,仿佛她面前不是一具曾经鲜活的生命,而只是亟待处理的秽物。
两个和尚显然不是初次做这等勾当。
两人一同伸手,抓住女尸冰冷僵硬的脚踝和肩膀,用力将她抬了起来。
尸体早已僵硬,姿势扭曲,他们费了些劲,才将那蜷曲的躯体塞进那个巨大的木盆中。
女尸头颅歪斜,长发垂落盆沿,双目无神地“望”着夜空。
婆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。
她动作熟练地揭去封蜡,小心翼翼地将瓶口倾斜,一种粘稠如糖浆的液体,缓缓倾泻而出,淋在女尸的头脸、躯干之上。
“嗤——!”
一阵剧烈的白烟猛地从接触处升腾而起,伴随着令人牙酸的、密集而轻微的“滋滋”腐蚀声。
女尸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、塌陷、化作粘稠的糊状物,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。
而更可怖的是,那骨骼竟也在粘液的侵蚀下软化、变形、如同投入强酸中的蜡制品,缓缓溶解,与皮肉脓血混为一体。
整个溶解过程安静而诡异,只有那持续的“滋滋”声与偶尔气泡破裂的轻响,在寂静的小院里被无限放大。
两个和尚早已转过身,不敢再看。
唯有那婆子,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,冷冷注视着木盆中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她那白日里与胖和尚调笑时尚有几分鲜活的脸庞,此刻在月光与烟雾的映照下,只剩下岩石般的冷酷与漠然,人性似乎已从她眼中彻底剥离。
约莫一刻钟后,盆中的“滋滋”声逐渐微弱、停止。
白烟散去,木盆中,只剩下一滩深褐近黑、粘稠如烂泥、冒着细小气泡的浆状物。
女子的头发、骨骼、皮肉、脏腑……所有属于一个生命的痕迹,已彻底消失,与那化尸水融为一体,不分彼此。
“行了。”婆子终于开口,“抬过去,倒干净些。”
两个和尚如蒙大赦,连忙转身,忍着恶心,抬起那木盆,将盆沿抵在井口石沿上,缓缓倾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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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哗啦——咕咚——”
粘稠的尸水浆液倾入深井,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回响,在井壁间碰撞回荡,良久方息。
那声音,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吞咽。
婆子拍了拍手,仿佛刚做完一件寻常家务。
她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笑容,“瞧你们俩那点出息,吓成这般模样,还是不是男人?要不要……随我到屋里,让老娘好好宽慰宽慰你们?”
她的话语陡然带上了白日里那种腻人的腔调,与眼前这刚处理完尸体的场景形成了荒诞而恐怖的对比。
两个和尚低着头,不敢接话。
“不知好歹的东西。”婆子脸色骤然一冷,语气刻薄起来,“嫌弃老娘岁数大了?哼,就知道你们眼珠子只往那几个年轻蹄子身上瞟,她们也就比老娘小几岁,真论起伺候男人的功夫,哪一个及得上老娘半分?给你们机会,是看得起你们,不中用!”
两名和尚似乎对这婆子颇有畏惧。
一名和尚挤出谄媚的笑:“苏嬷嬷息怒,我们哪敢嫌弃您?是怕……是怕我们粗笨,入不了您的眼。若能得您……您宽慰,那是我们几辈子修不来的福分,做鬼也值了……!”
另一个也赶紧点头附和。
苏嬷嬷这才又笑起来,笑容里满是掌控他人生死与欲望的得意,扭着腰肢走到门边,回头乜斜着眼:“那还杵着当木头?跟过来呀!”
两个和尚如听敕令,忙不迭地跟上。
魏长乐伏在墙头,只觉全身血液都似乎冷凝了。
亲眼目睹一个年轻生命被如此彻底、如此冷酷地抹去,连一点残骸都不留,这种冲击远超听闻任何惨案。
那女子是谁?
为何会落入这魔窟?
她身上的累累伤痕从何而来?
在她之前,这口深不见底的井中,又已吞噬了多少无辜女子的冤魂?
那浓烈的化尸水酸腐气味,与白日里寺庙中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、令人作呕的对比。
愤怒如地火岩浆,在他胸中轰然炸开,疯狂冲撞,几乎要让他立刻飞身而下,将这三人,不,将这寺庙中所有堕落禽兽,尽数诛杀!
但他的手指深深扣入冰冷的墙砖,死死压住了这股杀意。
不能!
此刻动手,固然能杀三人,却必然惊动全寺。
这寺庙背后是否还有主使?
是否还有更多秘密?
天机引他至此的真正目的为何?
所有这些疑问,都可能因一时冲动而永远沉入那口腐井,再无真相大白之日。
他必须隐忍,必须查清!
那苏嬷嬷领着两个和尚出了院门,“咔哒”一声重新落锁,脚步声渐渐远去,最终消失在夜色里。
魏长乐又在墙头伏了片刻,确认再无动静,才如一片阴影般飘落院中。
他缓缓走到井边,那股混合着化尸水与腐烂气息的恶臭更加浓烈。
他探头向井下望去,里面是一片纯粹的、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浓黑,深不见底。
只有那令人窒息的酸腐气味,不断涌出,诉说着井底隐藏的无数罪恶与悲鸣。
站在这口吞噬了不知多少性命的井边,魏长乐眼神锐利如刀,心中念头飞转。
年轻的女子,壮实的仆妇,弥漫在寺内的檀香……!
一道冰冷的灵光,骤然刺破迷雾,划过他的脑海。
他猛地抬头,目光如电。